设计过图书馆、餐厅、酒店等不同种类空间的室内设计师王大泉称,找他做设计的人“胆子都挺大”,因为他喜欢从骨架开始改建筑。但他在面对不同意见时,又是大度的。他会用“体验”的方式,让对方知道无法用语言表达的设计需求,从而打开心结,接受、相信自己的设计理念。
您设计过不同的空间,比如餐厅、酒店和图书馆,获奖无数。让您有成就感或最富挑战的是哪一个作品?为什么?
应该是香山小南园,它是故宫博物院创始人李石曾的故居。为什么说它富有挑战?因为项目期间我不小心摔了一跤,受伤了,项目只能坐在轮椅上完成。
这个院子里有很多千年的古树,能感受到十足的能量。我在里面待了半小时后发现,原来的改造方式不妥,提出建议后第二天,我就与当事人通了电话,他特别喜欢我的观点,还说等了三年终于把我等来了。后来整个的修建过程,他也对我完全的信任。
我一直认为造房屋或者改建房屋,都需要寻根溯源。这栋故居从地理位置来看,它守住了碧云寺。从宗教角度来说,它是藏传和禅宗合一的。虽然不大,但有很多非常有趣的东西。另外,它又守住香山的一角,整体气场比较安逸。
此外,1925年孙中山去世时也是在该寺的后殿停过灵柩。所以该故居就变成了文艺青年的聚集地。有了这样的历史背景,这栋房屋就不能去简单地改造它。
从这个项目中,我重新理解了中国人对院子的解读。也知道了什么是宗教,或者宗教与人之间产生的气场能有多大。即使不改建这栋房子,这个地方的气场与能量也已经很好了。
很多时候设计和审美都是主观的、直觉的,项目期间,遇到美学上无法同频的客户,您是如何处理的?是妥协还是说服?
设计师有的时候其实是挺苦恼的。因为我们所想象的或者理解的美,与商业上的理解有所不同,有时候甚至不符合商业逻辑。商业讲的是共性,设计师讲的是需求。但设计有的时候不能标准化,好的设计往往都是凸显空间的气质。
其实能找我的人,我感觉他们的胆子都挺大的,因为我喜欢改建筑,就像人的身体一样,生病了需要医生帮助调理,让自己变得更健康,甚至脱胎换骨。
我一般会引导我的客户。如果我发现在沟通上双方不在一个频道,或者无法理解,我就会带对方去体验,去看。也许那些作品不是我做的,但是它有我们想找的风韵在里面。客户无法表达自己,但是他在体验后发现,有些东西正是他想要的。这样他心里的结会打开,会接受和相信。我是挺珍惜这些东西的。
您在创作时如何将“可持续性”运用到作品中,同时又让作品保持美感与现代化?在设计中如何与现代化的声光电高科技相处?
“可持续”是个新词。因为大家意识到了全球变暖的问题,自然灾害开始变多,生活的空气也变差。城市太冷漠,都是钢筋水泥,导致我们心理上产生烦恼与焦虑。所以我们开始珍惜大自然,珍惜地球,珍惜能源了,不能再这样肆意浪费下去。
我很喜欢大自然。我在设计中所用的材料也是自然可回收材料,也许有些看起来很笨拙,但我觉得这种笨拙在现在反而是一种特点。
很多东西变得极其逻辑和秩序后,它就变成了一种限制。有些材料冷冰冰的,用来拍照片特别好,但实际它传达的信息和能量都让人有孤独的感觉,或者不愿意与人接触。所以要与自然的东西连接,它有生命。我觉得这方面中国现在还刚刚开始,值得跟多的人一起去发展。
科技方面,我曾与一位清华博士毕业后去德国做访问学者的朋友做过一个多媒体空间。我们放了很多投影和互动技术。到现在,我仍觉得这个技术蛮新的,因为即使把声音关掉,它依然很艺术,空间本身是美的,只不过空间变成一种介质以后,它的光不断放大了与内心的交流,它不是完全只是靠技术的,我觉得真正打动你的是你能触动自己。科技只有与生命关联的时候,才真正起到价值。
我们那时候要像工匠一样,自己画自己做,还常常失败。能够获得知识的渠道很少,只能通过书籍,想要知道外边发生了什么,还要去看原版书籍。之后有机会出去看世界了,却发现,原来真实的世界与印象中的完全不一样。真实的世界,是我特别想待在那个地方,至于拍照好不好看不重要,更多的是我愿意去那个地方,回来后念念不忘,还想去那里。很多东西是没有原因的,所以就需要刨根问底。
就如做设计,一开始哪有那么多的思想和想法,完全凭直觉和条件反射,或者是长时间的积累,在沉淀之后突然在脑子里起了化学反应,然后变成了灵感hth华体会。
您很喜欢中国传统文化,除了工艺艺术之外,还喜欢具有禅意东西。您是如何理解真善美和中国美的?
我是设计空间以外去设计时间的,我希望一个空间能在两三年以后才真正饱满起来,而不是一下子都做得很满,或者处理得面面俱到,这样就没有福气了,因为把它都灌满了,它不会有生长的条件或者这种条件会降低。
我是一直需要有弹性的空间,因为可以再创造和再发挥,这才有意思,还是要尊重空间后来的使用者和他们的需求。真善美,先是真,才有善才有美。
很多人说中国缺少审美教育,对传统美学的复兴也是近几年才开始的,您觉得我们应该给下一代什么样的美育引导?
现在孩子的思维和当时的我们不大一样。我觉得这是好事。孩子让我开启了第二个人生,陪他玩,只需要给他鼓掌就行hth华体会,而我们的家长总是习惯性地批评。现在的孩子处于信息大爆炸的时代,他们更需要落实真实的自己,去面对自己喜欢的方向,扎扎实实去做一些实践。
我之前和央美壁画系的学生有过一次合作,在北京怀柔做一个壁画村。沟通时我发现,虽然这帮学生来自中国最好的美校,但是依然缺乏社会实践,他们更多的是关起门来自己创作。把自己当成艺术,不了解市场。在一个村子里画画,首先需要和房主商量,对方喜不喜欢,认不认可,然后才能去创作。在合作一段时间后我发现,有的人一下子就成熟了。艺术应该加上对社会的理解,才能变成美好的场景。
除了实践,也要让孩子们去体验。如果你认为传承或者非遗有那么重要的话,你就带他去体验,让他自己去做,去学去感受,而不是在城市里做一个假的东西。
您的微博中有一句蛮有意思的话,您说“人生越往后走,越会明白,做人的最高境界,莫过于藏”。能和我们分享您对这个“藏”字的理解吗?
其实每个人都是大隐隐于市的艺术家。有的时候需要一个词叫克制,不管是表达还是做人。当然不是说所有都要藏起来,该露出的还是要露出。
“藏”,更强调的是内在美,我觉得这更符合中国人的特点。它实际是可以往后退的,以退为进,所以它不仅仅是藏或躲,更多的是一种谦卑的心态。
跟西方人比,我们国人都比较胆小。可能因为饮食习惯、地域特点,和地球的发展、迁徙也有关系。但实际最深层的意思是,我们不喜欢冲突,向往和平,希望美好的事情发生,对暴力的理解仅限于短暂的一刻。所以我觉得,美好的事物往往都是要藏起来的。当然每个人不一样,有的人会把孤独和痛楚藏在内心,把美好的东西拿出来与大家分享。
在您看来,设计是一种修行吗?您有哪些自己的修行方式,在修行里又获得哪些意外之喜?
设计一定是一种修行,因为它是从无到有的一个过程。好的空间设计有一句话叫化腐朽为神奇,你看到这个地方的时候是惨不忍睹的,或者没有任何功能和审美的,或者是低频的转换它的时候,需要你具有像魔术师一样的能力,去点石为金。尤其是在人心的改变上要做很多的努力,不仅是技术、引导和说服。别人轻易是不会改变的,你就要有耐心,有的时候还要适当往后退。
人都是很奇妙的,表面看似很坚硬,但都有更柔软的一面,只是藏得深而已。设计往往都是你在一个过程里边,像中医一样,不断给予你更多的抚摸和一种关爱,还有一种温暖存在,所以是善意的。
一个项目可能涉及到几百人,几十个专业,方方面面不同层次的人临时合作。是否能用一种对方听得懂的语言,让他了解你想要干什么,这个也挺重要。
我觉得可能比较简单的,或者是最基本的往往是最管用的,比如像打坐,这个是需要坚持的,我也不是个好学生,所以也经常懈怠,不够精进,但是我觉得是很重要的,因为烦躁和焦虑大家都要面对。可是在打坐的过程里边hth华体会,不仅仅是调养自己的呼吸和身体,有的时候还是要归零,让自己什么都不想,这也很重要,不想反而变成一种能力,或者说“忘了”。
中国的室内设计历史本身并不是特别长,有几个方向,回归自然、节能环保、减少污染,建立宜人的生态环境;第二就是要有民族化、地域性、个性化的需求,打破千人一面的标准化审美。中国设计必然会影响世界。此外,科技最终是服务于人的,情感、艺术和科技的融合,也会变成一种新的力量存在。中国设计的路还很长,需要一点一滴的积累和发展。
对我自己来说,我希望能释放出一些常年积累思想或者价值观,能影响更多的人,包括从审美层面、生活方式层面,过程中自己也会受到很好的关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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